粵藝通訊五十期 之二

紅了櫻桃心醉了,人情練達警世篇

寫於三看「紅了櫻桃碎了心」

凡事須三思,不要衝動行事,要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任...。這些雖是老生常談,但能冷靜地做每一個決定,肯為自己所做的決定負責任的人卻不多。「紅了櫻桃碎了心」一劇,在胡鬧搞笑的背後道盡了人性的弱點,令人越看越體會到唐滌生編寫這個劇本的深度和寫實性。

因緣際會致富後意氣風發、擲千金而不變色的暴發戶氣燄固然難以令人接受,但一個人若強將別人的恩惠當作應份而不存感激、環境改變後仍不肯適當地改變自己,反而抗拒別人的批評和要求,他要面對的惡果更難避免。紅劇中蕭懷雅(尤聲普飾)和桃紅(梅雪詩飾)的遭遇正源於此。而桃紅面對逆境(收到丈夫因意氣而寫下的休書)時不懂自我反省卻要痛罵金錢萬惡、夫家絕情,沒念到自己嫁入孔家也是因為錢作怪,結果她被仇恨充斥著,因而引發出更難以彌補、且累己累人的結果。

在仇恨心驅使下,她為求報復不計後果,不但對趙珠璣(林錦堂飾)假稱為未嫁之身,以博取他的栽培,更在對方未萌慾念之前已主動表明若能成名不惜以身相許,不禁令人懷疑她對婚姻和承諾的看法。相比之下,粗魯不文的蕭懷雅和孔艷芳(任冰兒飾)的一對就更顯深情了。同樣因為一紙休書,夫妻要離別時幾番依依對望,重逢時男的毫不猶豫地為錯寫休書而致歉,女的也大方地表白對愛侶的懷念,夫妻之愛深切流露。

滿腦報復思想的桃紅享受不到夫婦重聚之樂,卻得著了發奮向上、爭取成名的動力。她身在豪門一年多未有改動絲毫的壞習慣在極短的時間內全去掉了,只一年的時間,白石橋邊的大妺頭竟變了萬人愛戴的歌壇新貴,除了因趙氏磨穿鐵硯、費盡心血之外,仇恨心所激發的無窮意志力才是重要因素。

成功之後她並未踏上坦途。深愛妻子的富豪孔桂芬(阮兆輝飾)尋妻而至,沒有被她成名的氣燄嚇退,不管男兒膝下有黃金而跪懇妻子回家,為妻的不察其情,反以為丈夫只因其脫胎換骨而回頭,因而越見不可一世。直至桃紅的父親細數其夫愛妻敬丈人的孝行,輔以父親的權威才令其答允重回夫家,於此不禁為孔氏略感不值,見他肯不計較其妻與趙氏在已安排婚禮之夜多待一宵所表現的廣闊胸襟和為妻子設想之情就更有此感。而桃紅答允回夫家之後要面對的卻是更大的掙扎和矛盾。

另一方面,趙珠璣本抱著受才之心去造就琢磨一個富潛質的女孩子,因對方的主動,加上朝夕相對而生情。在撇下親情、耗盡心血、油盡燈枯之時發現深種的情根未能結果,自己傾盡所有來栽培的人竟一直在欺騙自己,甚至將自己的心血強解作為償慾念的手段,在重重失望之餘尚肯割愛,不再糾纏,讓愛侶珠還合蒲。他這解盡愛的真諦,寧自我犧牲仍為所愛設想的情操令人不禁為桃紅的抉擇焦慮,更要問一個女子能同時得到兩個好男人的愛,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紅了櫻桃有血渦。桃紅不懂情不卻也不至於涼薄,她越明白丈夫與情郎的深情就越難取捨,在見步行步,不作細想而輕許承諾下,糾纏越發不清,傷害也更大更深。她因愧對趙氏為自己而死而答應將其子教養其名,為青其誠竟又無故許下子不成名便不回夫家的諾言。其實,既然情事已了恩還未報,以後善待遺孤小心教養不就可以嗎?又何必將小孩提拖入三人的感情漩渦呢?

結果,另一次的錯誤允諾險些連下一代也誤了。在不成功不回頭的大前提下,小孩子成了代罪羔羊,教的嫌他學的慢,等的怨他妨礙了幸福,結果小孩子學藝不成卻學懂了逃避,情無所托、愛無所依之下就只懂吃和玩,完全失去了求進的動力。桃紅看不透一件事:令她一夜成名的心血是和著愛心和關懷的,因此她磋跎了十六年而無所得,在失望之餘她的生命也結束了。她並不是被她的小侄兒氣死,而是自己造成的。或許潛意識中她覺得既不能實踐承諾, 就只有以恩還恩,以血還血,她卻不知道發生了的事誰也改不了,即使她獻出了生命,情還是難了,債仍是難完。

如此一個道盡世情的劇本若落在庸人之手,必然只變成誇張惹笑的胡鬧劇,但最近再三看慶鳳鳴劇團演出此劇,卻是一次比一次投入,令人真切體會到甚麼是笑中有淚。梅雪詩的蕭桃紅掌握得越見穩固,若能再參透角色性格中的矛盾,演得再有層次一點就更完美了。林錦堂在這個劇所佔的戲份不算多,但他能充分掌握角色,單在洞房和尾場兩段已令觀眾感動不已。配上功力深厚,傳統功架毫不馬虎,感情發揮得爐火純青的配搭如任冰兒,尤聲普,阮兆輝等的輔助,這個劇本得以演繹得十分透徹。若觀眾因《紅了櫻桃碎了心》未及其他名劇得享盛名而錯過了,或是他們因沒有看過由「慶鳳鳴劇團」這上佳組合去演繹此劇而未能看到此劇的價值,那肯定是他們極大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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